5月下旬,記者在甘肅、寧夏、陜西等省區的黃河兩岸采訪,親眼目睹了黃河中上游水污染的現狀和日益加劇的危害。隨著城市工業化程度的提高,黃河流域污染已形成點源與面源污染共存、生活污染和工業排放疊加、各種新舊污染與二次污染相互復合的嚴峻形勢,黃河污染程度已遠甚于淮河。污染的黃河使西北和華北約1.6億城鄉人民深受其害,而受害比較深的是農業、農村和農民。
工業如此反哺農業:股股污水進農田
從青海,經甘肅、寧夏、至內蒙古,黃河沿岸能源、重化工、有色金屬、造紙等高污染的工業企業林立,廢污水排放量逐年增大。由于污染治理嚴重滯后,污水處理率偏低,不少企業未能實現達標排放,部分企業偷排偷放屢禁不止,導致每年排入黃河的廢污水量不斷增加。而隨著國家西部開發進程的加快,舊的高污染還沒有徹底治理,新的高污染項目又在西部上馬。一些東部污染企業紛紛涌入西部,加劇了黃河污染形勢。
據2004年《中國環境統計年報》,黃河流域廢水排放量達39.5億噸,比2000年增加了13.8億噸;主要污染物COD年排放量已占到全國排放總量的13.3%。
地處黃河上游寧夏灌區的農用水源幾乎全部來自黃河。近年來,由于寧夏及上游地區的大量高耗能、高污染企業相繼開工建設、投入生產,大量未達到排放標準的工業廢水直接排入引黃支渠,導致在一些個別時段內部分灌溉面積近似于污水灌溉。
工業污染物污染水體,被污染水體又破壞農業生態環境,在黃河流域的一些地區農作物因污水灌溉導致減產甚至絕收的現象時有發生。去年,山西省介休市松安村用被污染了的汾河水澆地,致使200畝玉米及楊樹死亡。2002年,青海省海東地區平安縣東莊村的近百畝小麥,引溉了污染的湟水后被活活燒死。村民告訴記者:"現在引湟水澆地,先要看河道里的水,水多了才敢澆,水少了灌進地里,苗子準燒死。"
據水利部黃委會專家測算,目前沿黃地區引黃灌溉面積已發展到1.1億畝,用水占黃河總用水量的90%。黃河水污染不但造成農作物品質下降,還使一些農田水利設施報廢,給農業造成的損失每年比較高已達33億元。
污水處理廠多數曬太陽
目前,黃河流域8省已建成污水處理廠25座,日處理能力217萬噸,而實際日處理能力只有86.8萬噸,流域內城市生活污水處理率僅為13%,落后于全國平均水平13個百分點。
甘肅省環保局局長趙偉民介紹說,作為黃河惟一穿城而過的省會城市,目前蘭州市的污水管網普及率只有12.2%。較小的污水處理和收集能力遠不足以處理日益增加的城市污水,致使黃河沿岸排污管、排污溝密布,大量的生活污水直接排入黃河。
記者調查發現,黃河流域城市污水處理廠建設和運行滯后,一是黃河流域內絕大多數地方政府建設污水處理廠的積極性不高;二是污水處理廠市場化機制推行慢。黃河流域城市污水處理費低,收取晚,收取面不寬,一些地區甚至不收。三是城市污水處理廠普遍存在管網不配套現象,實際處理能力遠達不到設計要求,出水水質不達標使一些污水處理廠事實上成了排污場。
陜西省渭南市是地處渭河比較下游的城市,渭河從這里匯入黃河。渭南市投資1.2億元修建的城東污水處理廠去年年初就已建成,然而由于缺少運行費,只試運行了一個月就一直停運。市區每天形成的近5萬噸污水雖然收集到了污水處理廠,卻仍然未經治理排入河流,污水處理工程成了"曬太陽"工程。
陜西省環保局副局長李孝廉介紹說,陜西渭河沿岸寶雞、西安等5個大中城市,目前基本至少都建成一座污水處理廠,但都存在閑置或"吃不飽"的問題。
臭水入村、毒水澆地、臟水進肚,黃河水成“三害”
時下,正是黃河上游沿岸水稻插秧即將結束的季節,可甘肅省白銀市四龍鎮民樂村的村民卻每天站在自家的稻田邊心急如焚。民樂及周邊金山等幾個村的村民祖祖輩輩用黃河水灌溉,但讓村民欲哭無淚的是,這兩年澆水燒苗的事幾乎年年都有。5月下旬,村民們已經是今年第三次插秧了,前兩次的苗已全部被燒死。望著田里泛著濃稠白沫的水,民樂村村民王太良說,水稻一直是他們的口糧和經濟來源,可這幾年水稻種不成,村里有農戶挖池塘養魚,結果去年秋季引了黃河水魚就全死了,損失了10多萬元。"魚養不好,眼看著水稻也沒活氣,我們可怎么活?"王太良說。
黃河自蘭州進入白銀,匯聚了白銀市區大量冶煉、焦化、化工等企業和生活污水后,先后流經白銀市的四龍鎮、北灣鄉、靖遠縣,涉及沿途十幾個村莊。當地村民不僅依靠黃河水澆灌,而且直接飲用經過簡單沉淀的黃河水。"用過河水鍋里經常有白色硬塊,飲過水后常拉肚子,而且頭痛。水的咸味重,而且每周總有個別天,家里儲水窖里還能看到漂著油花。村里人更喜歡喝雨水。"靖遠縣大蘆鄉莊口村村民段興平說。
記者從靖遠縣大蘆鄉衛生院門診部了解到,在大蘆鄉飲用黃河水的幾個村莊里,胃腸道疾病和頭痛十分常見,找不出病因的怪病更多。"肯定和飲水有關,但還沒聽說誰檢測過水質。我們一般是查不清的頭痛按感冒治,腹瀉就反復用抗生素,直到不瀉為止。"鄉醫馬克俊說。
在黃河沿岸,直接飲用黃河水的農民已經成了各種怪病的"高危人群"。近年來,山西臨猗縣牛杜村村民因水環境被污染,年齡在40至60歲的村民中,患腦血栓、癱瘓和癌癥的人數逐年增加。村民在一張控訴狀中說,由于水源被污染,到去年6月已有42人得怪病死亡,目前還有患怪病者28人。白銀市四龍鎮金山村中心小學學生王永勝告訴記者,在他們班里28個男生中,20個男生都有白頭發。而且還有不少同學和他一樣,經常肚子痛、頭痛。
一方面是農民備受黃河污水之害,而另一方面過量施用化肥、農藥導致的農村面源污染,已成為黃河水環境污染比較難治理的硬骨頭。中科院院士朱兆良說,在未來幾年里,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由作物種植和畜禽養殖業導致的面源污染,對水質污染的"貢獻率"將日益凸顯。
一條黃河,多種“扯皮數據”;下游忙治理,上游忙排污;干流控制緊,支流排污易……記者5月份在黃河中上游及其部分支流采訪時了解到的這些現象猶如一個個"怪圈",牽制著流域內治污成效。記者采訪的部分環保、水利專家及地方政府主管領導呼吁,建立黃河流域"和諧治污機制",真正還母親河以"清白"。
下游忙治理 上游忙排污
陜西省武功縣東方紙業集團是當地比較大的造紙企業,也是當地比較大的工業污染源。2005年5月,國家環保總局將"東方紙業集團公司污染渭河案"列為首批掛牌督辦的環境違法案件之一。5月中旬,記者來到武功縣,發現其境內渭河黑水流淌依舊,而在武功境內注入渭河的渭惠渠和漆水河臭氣熏天,長達數里都是泡沫,有的地段泡沫高出水面1米左右。沿途的老百姓告訴記者,東方紙業集團被勒令停產治理后,武功縣境內的造紙廠污染減輕了許多,但是上游寶雞市的造紙企業繼續偷排污水。
武功縣環保局局長徐耀華告訴記者,對于上游寶雞市來水污染問題,他們曾多次通過上級主管部門與寶雞市有關部門協調,但收效甚微。徐耀華說:"境內水源又黑又臭,老百姓發牢騷,上頭施壓,環保部門夾在中間實在憋屈。誰愿意背著惡名挨罵?我也想把水弄清啊,可我一個小小的武功縣環保局局長總不能跑到人家寶雞市去搞什么協調吧?"蘭州副市長馬琦明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對于蘭州境內的工業廢水和生活污水污染黃河的問題,政府花了很大力氣來協調,問題正在逐步得到解決,效果比較明顯。但對于上游湟水河來水長期處于IV類水的問題該如何處理,政府覺得非常棘手。
同樣污染監測數據大不同
治污首先要摸清污染的"家底",但在采訪中記者發現,水利和環保兩大部門提供的黃河污染監測數據完全不同。國家環保總局提供的2004年《中國環境統計年報》數字顯示,黃河流域廢水排放量為39.5億噸,其中工業廢水約占總量40%,生活污水約占總量60%;而水利部2004年底所下發的《關于黃河限制排污總量的意見》的文件中,指出"黃河流域廢污水排放量為42.7億噸/年,其中工業廢水約占總量69%,生活污水約占總量31%"。比較可以看出,兩部門關于工業廢水和生活污水的比例有"天壤之別"。由此,兩部門制定的黃河污染治理方案中的重點也有所區別。
黃河只有一條,數字卻有多種,到底該以哪個為基準?記者所采訪的各路專家莫衷一是。一致的觀點是,國家對黃河流域內的水污染應由統一部門監測、管理并發布相關數據,受權的部門應摒棄部門利益。
流域問題需綜合治理
當前,黃河流域內污染正呈現逐步加重態勢,跨行政區域的水污染問題突出。如何把區域經濟社會發展與流域重大資源可持續的利用統籌起來考慮?基層環保人士建議,國家對于水環境應加強規劃和立法工作,考慮全流域的管理,綜合治水,統一監管,統籌協調解決,由區域管理上升到流域管理,解決目前出現的包括部門扯皮、立法分散等在內的問題。
針對黃河治污中存在的種種矛盾和利益糾葛,記者采訪的部分環保、水利和水環境專家開出了建立流域"和諧治污機制"的"藥方":盡快制定《黃河法》,確立黃河流域水資源保護和污染防治的合理機制,依法規范和管理好黃河,修改現有《水污染防治法》等相關法律中不完善的部分;確立統一的污染監測、管理和信息發布體系,避免多部門聯合導致的利益扯皮、監管不到位;建立入河污染物總量控制制度和省、市、縣界斷面水質、水量雙控制制度,強化黃河水環境保護的統一監管,建立總量控制指標、水環境質量指標考核制度,特別要加大跨界斷面水質監測和考核力度,納入地方政府政績考核指標;建立公眾參與機制,加大政府和企業的壓力,有效制裁違法排污,同時強化環境準入和淘汰制度,加大對工業污染的防治力度;在資金投入有限的情況下,優先保證上游的污染治理,有序有效地進行污染治理,確保治一段好一段,避免撒胡椒面方式造成的花錢不奏效或"花大錢收微效"的局面。